#物理安x化学雷，理科教师之间不可不说的爱恨情仇（？）
#下一篇 ②
#内含群聊体，原型就是我们班
四楼的教师办公室似乎永远是这样的景象：桌上搁着盆栽，书箱堆在桌边，书架上摆满了参考书和试卷，电脑旁摞着一沓淡绿色复生纸，多余的资料拿蜡绳捆着丢在角落，与回收的教科书一同生了灰。
开到23℃的空调扇叶源源不断地往这片常年低压的空间输送冷气，尚未互相熟悉的新老教师一言不发地做着手边的事，眼神聚焦在电脑屏幕或是A4文件上。可见颗粒物在自窗缝透入的阳光中做不规则运动，而那点光亮显然满足不了众人对光线的需求，但盯着文件的新教师中无人肯站出来将所有开关都试一遍，他们只好尽量地把镜片贴近纸张，偏着身体仰着脖子调角度，争取辨出纸上每一个字的形状。
安迷修找到自己的位置，环顾四周，生出一种令他安心的熟悉感。这种景象在他生命长度中占据了近四分之一，连空调扇叶上那块碍眼的黑色污渍都显得格外可爱。时隔七年，他再次回到了这所洒满他中学时代汗水与金钱的母校，以一位人民教师的身份。
安迷修熟练地绕过吊扇开关，打开依附于墙壁的日光灯，在其他老师们惊讶、感激与欣赏的目光中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他刚刚打印出一份全体教职工名单，上面带有他们所在的办公室，他用荧光笔标记了其中几位，都是他昔日的老师，他准备得空去探访他们。
直至此时，安迷修的内心仍然未能平静。任谁在多年后以完全不同的身份重回故地，都会有物是人非的感觉。身遭事物分明是自己熟悉的那些，甚至在看到它们的时候都会觉得惊喜，仿佛它们在迎接自己的归来。可是能分享这份惊喜的人却全都不在了，说句“看，这个地方还是这样，一点没变”，作出回应的只有振动的空气。
为了让自己尽快冷静下来，安迷修翻开了任教班级的资料。那份资料是上一任物理老师交给他的，他将接替那位老师的工作。还记得当时那位老师一脸同情与疲惫，重重地拍拍他的肩膀，抿紧的唇线拉扯着脸颊，最终在一声沉重叹息之后说道：“自求多福。”而后，他终于能卸下眼皮上的重担，闭眼摇头大跨步地走了，转身时肩膀的动作决绝而轻松，像是甩脱了一个装满高中生假期作业的背包。
对于那位老师的话，安迷修表示理解。毕竟他曾当过学生，明白把知识塞进脑子里是如何的艰难，而把知识从脑子里倒出来又是多么轻而易举。教师协助学生把知识关紧在脑子里的工作就像是合拢双手掬一捧水，无论肌肤之间如何严丝合缝，手中的液体总会流走。
安迷修在资料的首页发现了一串数字，下面写着“班群”两个字，字迹很淡，笔画间略有停滞，看得出下笔之人的纠结迟疑。安迷修知道班群是个什么地方，就是一个班级内的同学随心所欲发表对老师和学校的看法、交流作业答案以及分享各种资源的平台，一般这个平台的进入途径是不能被老师知道的，因为总会发生一些见不得人的事。作为二十一世纪的新教师，安迷修自认对新生事物以及违背规则的行为有极好的接受能力，当然也能假装看不到私下的作业交流，于是他本着“了解学生的实际需要，倾听学生的心声”的初衷将那串数字输入到QQ的搜索栏里，申请加入一个名为“17班开车群”的QQ群。
靓仔嘅班长：
欢迎新人 鼓掌/
把班长抱走的老司机：
迎新 鼓掌/鼓掌/鼓掌/
大佬：
［乌拉.jpg ］新人是谁！
韩信的男朋友V：
迎 礼炮/ 咦我们班还有人没加进来吗
你们可以叫我部长：
迎新！［比心.jpg］
大佬：
好像没有了！我靠新人马甲吓死人［惊恐无比的眼神.jpg］
物理老师：
同学们好，我是你们下学期的物理老师安迷修 微笑/
把班长抱走的老司机：
妈耶［惊恐无比的眼神.jpg］
韩信的男朋友V：
不会吧［惊恐无比的眼神.jpg］
靓仔嘅班长：
冒汗/ 你确定这不是你的小号？@你们可以叫我部长
你们可以叫我部长：
真的不是［惊恐无比的眼神.jpg］
你们可以叫我部长：
老师好［乖巧.jpg］
安迷修手指悬在键盘上方，不知该回复什么。自己的加入似乎让学生们变得拘谨，这与他的目的相悖。群里安静了好一会儿，大概是在等待他的回答，他明白要达到自己的目的必须先跟学生们打成一团，否则他们说的话也不过是面对老师时惯用的官方说辞。安迷修指尖在键盘上点了点，咽下一口唾沫，违心地回复。
物理老师：
假的
大佬：
！！！新人你很皮嘛！
韩信的男朋友V：
李时珍滴皮
把班长抱走的老司机：
［真让人头大.jpg］
靓仔嘅班长：
你到底是谁 托腮/
你们可以叫我部长：
你看我都说了不是我小号嘛 托腮/
把班长抱走的老司机：
是不是物理科代表，就他还没进群
大佬：
是你吗！你不是要嫁给五三吗！怎么突然玩起了手机！！
你们可以叫我部长：
不会吧，我上次喊他，喊了十声之后，他拿着五三走出了教室［笑容完全消失.jpg］
安迷修：“……”我该承认吗？
嫁给五三？现在的学生还有这么拼命的，真让人感动。看起来那名物理科代表是个沉迷学习且性格孤僻的孩子，那么冒用他的身份也不会被发现，只要自己表现得沉默寡言。毕竟他只要窥屏就好。
所以他现在撤回前面发的消息还来得及吗？
安迷修决定先不发言，好维持自己在大家眼里视五三如命的高冷形象。回校的日期就在几天后，这些学生不会围绕一个话题聊太久，毕竟他们还要赶作业。
于是他关闭班群，拒绝了几条请求添加好友的验证消息，继续翻开班级资料。这个班的成绩比他想象中的要好，不及格的人数在可接受范围内。到底是理科班，物理成绩拔尖的也不少，看上去并不难教，这让他多少有些放心。但前辈离去时同情的眼神再次浮现在脑海里，安迷修紧了紧捏着纸张的力道，把刚刚得出的结论划掉。他又想起大学里导师重复了无数遍的那句至理名言：“不要对你的学生产生任何美好的幻想，他们让你发疯的方法不多，但足以让你绝望。”那名导师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沉痛而坚定，透着无尽的沧桑，对过去的缅怀和后悔使她的面庞隐隐有些狰狞，五官挤兑在一起。随即她猛地转过头来，犀利的眼光对准教室里的诸位，沉默着，无声表达她的嫌弃。
安迷修从回忆中脱离，他一直憧憬着身为教师的生活，即使被告知那将是一段布满荆棘的道路，他也坚持自己的信念。
班群里已然安静下来，群相册里有几份作业答案，他往下翻了翻，居然找到了老师们的表情包。安迷修没点开那个相册，他察觉到一股紧张、如临大敌的气息愈发浓烈，挂钟上短针向3靠近，正是下午的最好时光，许多老师却在收拾东西准备离开，丝毫没有加倍努力地工作的意思。
安迷修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能使前辈们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出办公室，他肯定，其他新老师也是跟他一样懵逼的。
“劝你们快走。”坐在安迷修前面的女老师把头戴式耳机摘下来，回过头扫视后方，笑嘻嘻地给出忠告。她看了一眼挂钟，调整着坐姿，靠着软垫瘫在椅子上，暴露出正在播放科普视频的电脑屏幕，以及教学手册封面的签名：凯莉。她伸手把压住的头发撩起，又说：“当然，你们留下会更好。”这句话不带善意，更多的是等看好戏的挪揄。几个老师陆续离开办公室，人气减少，室内低温更盛。
又过去了几分钟，分针指向数字十二，办公室里只剩他和凯莉。安迷修没有一定要在办公室处理的工作，但他还有些私人物品没整理好，而凯莉老师留下貌似是在等视频的进度条跑完。他看了眼班群，有几条新的信息跳出来，大概是谁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
骑着班长的老湿基：
醒醒，三点了
大佬：
卧槽，三点了
把班长抱走的老司机：
新的风暴已经出现（no
真•二次元游戏宅：
每到三点，四楼办公室就会发生惨案。这到底是人性的泯灭……
大佬：
还是道德的沦丧哈哈哈哈哈哈哈嗝
这对话有点迷。安迷修很想问到底会发生什么，但他披着一个高冷且不问世俗的马甲，不好直接发问，只能继续窥屏。
支书打你：
你们怎么能这么说，雷老狮只不过是做完实验回来而已
真•二次元游戏宅：
你确定他只是做完实验回来，不是炸完实验室回来？
把班长抱走的老司机：
这个说法我给满分
韩信的男朋友V：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666
把班长抱走的老司机：
不过说真的，教室里还有人在自习吧，能直播吗
安迷修掌心出了一层冷汗，“把实验室炸掉的雷老狮”似乎是一个危险人物，说不定是一个虎背熊腰满面凶恶握力高达70kg，具有强破坏力的汉子，同时还得是富二代，这样才能偿还被损坏实验仪器的高昂费用。想到这里，他忍不住打了个寒战，为预备发生的事感到紧张，并准备离开。
就在安迷修以加倍的速度收拾好办公桌时，凯莉也恰好看完了视频。她坐直了将双手举过头顶，舒展着筋骨，瞟了瞟屏幕右下角的时间，对刚刚站起的安迷修说：“新来的，现在才走，来不及了。”
……什么？
“嘭！！！”
安迷修刚理解完“来不及了”这四个字的含义，办公室的门就被大力踹开。着力点在门偏左的位置，所以即使被如此粗暴地对待，也只是在合页的悲鸣中缓缓开启。大片灿金色从室外蜂拥而至，将靠近光亮的一边门框染成同色，一个暗色的人形轮廓显现完全，逆着光，描摹不出五官形状。
一股难以言状的气味由远而近，安迷修屏息，按捺住捏紧鼻子的欲望，出于礼貌没有盯着那人走进来。
“啧。”前座的凯莉抄起教学手册一顿猛扇，嫌弃地把身子往后仰。“雷狮你干嘛去了，在四氯化碳里泡了个澡？”她蹬一脚桌腿站起来，快速收拾着私人物品，忍受不了刺激性气味要离开这个可称毒气室的办公室。
“说实话，其实是久置的浓硝酸。”被称作雷狮的那人掀开布满脏污痕迹的外套，增大身体与空气的接触面积，他裤腰上还塞着两支盖了橡胶塞的试管，装了三分之二的褐黄色液体液面倾斜着。
实验药品不可以带出实验室。安迷修想提醒他。但看那人言行轻松，不像是第一次进行违规操作，凯莉也仅仅瞟一眼那两支试管就大步离开，经过雷狮身边时挎包恰好砸在试管上，停了停。“不错嘛，今天没有带着罚单回来，是因为特地准备了装满浓硝酸的浴缸吗？”
安迷修为此捏了一把汗，要知道试管可是很脆弱的，更别说里头装了可能具有强腐蚀性的试剂。碎裂声并未响起，这让他松了口气，随即离开座位准备从后门溜走。
凯莉离开后雷狮冲她的背影比了个中指，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也许只是习惯性的手势，代表了他想被人了解的，可以被定为“雷狮”的释义的“表面”。他把手放下时中途停顿在鼻下揉了揉，随即飞快地把外套脱掉扔进走廊的垃圾箩，气味消减不少。
他从始至终没有把注意力放在安迷修身上，哪怕视线扫过的大片区域，都穿过了安迷修投在窗外的枝叶上。安迷修庆幸于自己不被这样一个怪人关注的同时又纠结于是否该上去打个招呼，即使伸出去的手十有八九会被无视掉。
办公室里的气味散得七七八八，诡异的安静气氛让安迷修觉得自己离开的脚步声，或者拉开椅子坐下的摩擦声，都会成为这片空间的杂音，他干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在他期望着雷狮能作出一点友好的表示前，雷狮已经站定在空调前，张开双臂感受空调的凉气，背对着安迷修。
这样很容易感冒，特别是刚刚从三十多摄氏度的室外进来。安迷修想。他似乎能看到雷狮脖子上的汗快速消失，这在他享受的表情得到了充分的体现，而后他抽出一根试管，拔出胶塞，仰头将里面褐黄色的液体一饮而尽。
这样很可能会丧命，安迷修想。他已经预想到那名年轻教师失去意识倒地的悲哀场面。
……wait，现在抢救还来得及吗？
安迷修宛如一束加速离子般以未知的加速度向雷狮冲过去，期间还撞到了一张突出过道的椅子使轨迹偏移，但这并不影响他准确抢过雷狮手中的试管，仅剩的液滴仍稳稳地依附在试管壁上，消失的那部分已经顺着喉管滑下食道了。
“你……你知道你刚刚喝下去的是什么。”安迷修瞪视雷狮双眼，满心的悲痛和不解，尾音微微颤抖着。“为什么要喝下去？”
“什么？”雷狮对于这突如其来的发问有点懵，他抽出另一支试管，里面的液体折射出琥珀色光泽，宛如上等佳酿，请君品尝。他突然明白了安迷修激动的理由，慢慢地往后退，直至拉开一个安全的距离，晃了晃那支试管，细小的泡沫泛起，簇在液面边缘。然后，在安迷修的注视下，在他能够阻止之前，再次喝光那些“实验药品”。最后，将瓶口朝下，一滴淡褐色水珠径直下落，砸在瓷砖上，成为带有挑衅意味的，极碍眼的存在。
“你知道那是什么。”安迷修重复道。他在雷狮脸上看到了嘲弄和不耐烦，显然在抗拒他多管闲事的行为。他突然平静下来，将过激的愤怒和慌乱消除掉，之后是更加强烈的尴尬。
因为雷狮说：“我当然知道，冰红茶，你以为呢？”
冰红茶，你以为呢？
我以为那是浓硝酸。安迷修当然不能这么说，虽然他觉得自己已经很像一个智障了。
“当心感冒。”长久地沉默之后，他说。他尽量很平静地说出这四个字，还要适当地带些对同僚的关心，说完之后也不能快速地离开办公室，得装作从容镇定，仿佛他从一开始就看出了那是冰红茶。
安迷修仍未知道那天所走出办公室的方式，或者说，他一点也不想记住。他后来才知道三点钟四楼的惨案其实指的是化学老师雷狮从实验室回来后整个办公室的老师都没有办法静心工作。
雷狮就是灾难。安迷修将这句话奉为真理。
所以当大型灾难纪录片《开学》正式开播的那天，当安迷修得知右边那个他以为是堆放杂物、教辅资料和被没收小说的桌子属于雷狮，当前座的凯莉老师露出幸灾乐祸的微笑时，安迷修产生了一种预感：他的教师生涯将充满灾难。
考勤时间十几分钟前，安迷修打开了班群压压惊。
把班长抱走的老司机：
开学了，真开心［笑容逐渐扭曲.jpg］
你可以叫我部长：
同学们都做完作业了吗（｡ò ∀ ó｡）
大佬：
不存在的 手动再见/
你可以叫我部长：
听说物理老师是新来的，雷老狮教我们化学［emmmmmm.jpg］
大佬：
这么惨的吗
韩信的男朋友V：
不惨吧，以后弄坏什么器材跟雷老狮说，他绝对不会骂人。
把班长抱走的老司机：
“搞坏了，算我的”
韩信的男朋友V：
是的，贼帅气
“安迷修。”有人喊他。安迷修转头向声源处，雷狮翘着二郎腿，膝盖顶着桌子侧柜，两指夹着一支试管轻轻地晃。“这是什么？”
“冰红茶。”他有预感这一定是错误答案。
“很接近了。”雷狮说，语气轻快而愉悦。“是久置的浓硝酸。”
“……”安迷修瞪着停止滚动的消息记录上最后几个字，“贼帅气”。
都是假的，安迷修想。
